86歲高齡的金學曙醫生
親友們心中的“及時雨”
在建設新中國的熱潮中,1952年,身懷六甲的金學曙,又一次含淚把丈夫送上了遠行的列車。建國前,廣大的東北、內蒙古林區遭到沙俄和日本瘋狂的掠奪性采伐,所以當時東北、內蒙的林業生產運輸大部分設備是帝國主義分子遺留下來的俄、日設備,五花八門,極不規范,安全隱患嚴重。為了改變這“一窮二白”的局面,建國后,廣大林區急需統一修建規范的森林鐵路,以便安全高效地向全國各地輸送木材,滿足建設需求。作為鐵道部專家的施錫祉,就這樣被派赴東北,成為設計修建新中國第一條森林鐵路的主力隊員。
丈夫緊緊握握她的手,走了。金醫生深知,這次丈夫是任重道遠,但想到他一個文質彬彬的南方人,要去零下40多度的冰天雪地里跟筑路工人們一起吃苦,還是忍不住直掉眼淚。但一轉頭,她就擦干了淚水,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有時間難過。去了東北,又去山西,這樣的分別,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金醫生深藏起依依不舍的鶼鰈情深,展現出新時代女性的堅韌頑強。
建國初期,高級知識分子受到國家的重視,金醫生與丈夫施錫祉都是緊缺人才,待遇較高,尤其是施錫祉,是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土木工程專家,工資是當時全國居民人均工資的十倍以上,生活本應較為寬裕。但金醫生一直勤儉持家,自己一家人過著極為儉樸的生活,卻把夫婦二人省下來的工資,全部用來幫助有需要的親朋好友。
20世紀50年代,臺灣與大陸那時還沒有“三通”,金醫生公公施承志的女婿、臺灣“紙業大王”吳祖坪的幼子和老母都在寧波,而吳祖坪卻因當時局勢所迫無法寄錢給大陸的家人。金醫生得知這個情況后,就和丈夫主動扛起每月給吳祖坪家人寄生活費和學費的責任,并和親戚(沈鈞儒侄子沈譔夫婦)一起將吳祖坪的幼子從寧波接到北京來撫養和教育。此外,她和丈夫還每月接濟丈夫家的親戚們,長年給他們寄學費和生活費。
錢學森之父錢均夫,與金醫生公公施承志和陳叔通均是至交好友。1955年,在美國已被限制自由五年的錢學森偶然在一篇中文報道中看到了陳叔通的名字。因陳叔通是錢學森父親錢均夫的好友,錢學森當即寫信求助。信件輾轉送達后,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陳叔通第一時間便把信交給了周恩來總理,最終促成了中美通過大使級會談成功解決了錢學森回國問題。因為一直與錢均夫老人聯系密切,金醫生夫婦也得知了錢學森歸國的喜訊。錢學森歸國后,把父親接到北京安頓。錢均夫老人從上海到北京后,因為錢學森工作繁忙時時在外,頗感寂寞,金醫生和丈夫便時常帶些老人愛吃的各種食品,去東四錢家看望和陪伴錢均夫老人,金醫生的丈夫施錫祉更是每個星期都去看望照料錢老伯,直到老人病逝。錢均夫一直把金醫生的丈夫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有人說金醫生不會打算,這么好的關系,也不找錢學森幫忙給自家孩子安排工作,她笑答:“那怎么可以,我們是去看錢老伯的,怎么能去麻煩人家。”
一次次運動中,很多人遭受沖擊,流離失所,上山下鄉,妻離子散。金醫生除了提供經濟上的幫助,還把家里的地方都騰出來安放床鋪,供有困難的親友住宿,盡力讓他們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像愛國民主人士沈鈞儒侄子沈譔的家人(沈鈞儒家的第三代,與金醫生是親戚),受到沖擊后星散各地,回京的時候,便在金醫生家落腳。
許許多多的親友,有些甚至尚未啟齒相求,就像這樣得到了細心體貼的金醫生無私的幫助。
雖然家里的頂梁柱常常在千里之外,但在女主人的操持下,這個家不但里里外外一塵不染,還永遠對需要幫助的親友敞開大門,永遠是他們在風雨飄搖時一處可以泊宿的港灣。
老鄉們眼中的“活菩薩”
“文革”期間,金醫生和人民日報社的干部群眾一同去位于河南省平頂山市葉縣和北京小湯山的“五七干校”勞動鍛煉。干校條件異常艱苦,與北京沒法比,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令原本從事文職工作的很多報社人難以適應,有些人因此生病。
人民日報高級記者葛嫻曾撰文回憶:“金學曙大夫是我永遠敬重的好醫生……記得當年我在北京小湯山勞動鍛煉時,您在那兒當醫生,我的兩腿出現一塊塊青色紫斑,沒有力氣干活,是您治好了我這皮下出血的頑癥。人人都說您同病人親如家人。想起您對我的情感,治好我的病的種種情景,我真是永難忘懷。”
人民日報高級記者顏世貴撰文回憶道:“我1975年去報社小湯山五七干校勞動。那時候下干校,是要像農民群眾一樣生產勞動的。干校所在地醫療資源有限,所以報社干部職工下干校期間,也要派比較有經驗的老大夫一起過去。醫術好、經驗豐富的金大夫也被派到了小湯山干校,我們就又在那里見面了。我白天忙勞動,晚上收工有時間了,就去干校醫務室金大夫那里看看,見她總是熱心、耐心、仔細地在給患者做檢查、開藥、交待注意事項等。那時干校的條件雖然艱苦,但人與人相處,還是很溫暖的。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金大夫不論患者是什么派系,不管他是省部級領導還是普通工友,不論他是不是被關進牛棚的階級斗爭對象,她都一視同仁,把病人當成自己親人一樣看待。”
葉縣干校條件雖然艱苦,但畢竟有醫生在,比起駐地農民群眾缺醫少藥的情況,還是要好得多了。金醫生了解到當地老鄉們的困難情況,就主動為他們送醫上門,義務出診。金醫生對每一個患者都盡心診治,不遺余力。得到治療的鄉親們,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了金醫生醫術高明,人又和氣,都想找她看病。遇到緊急情況,即便是半夜三更,道路泥濘,即便是漫天風雪,嚴寒刺骨,金醫生都堅持前去,治病救人。
在一次次出診過程中,金醫生心痛地發現,因為缺醫少藥,產婦們沒有條件去醫院生產,都是在家里生孩子。而當地貧苦農民群眾又缺乏醫療衛生常識,家里衛生條件也很差。此外,她們生孩子,不是在炕上生,而是在鋪上稻草的地下生。農民家里也沒有電燈,金醫生他們都是跪在地下摸著黑給她們接生。更糟的是,嬰兒出生后,老鄉們就用瓷碗碎片或樹枝把臍帶拉斷,整個過程極不衛生,孩子和產婦都很容易感染,新生兒死亡率居高不下。金醫生就曾救治過因臍帶感染而得了破傷風的嬰兒。
在為老鄉們服務的過程中,金醫生覺得自己因為不是專業婦產科醫生,在接生方面還不夠專業,就主動向領導提出,要到協和醫院婦產科去學習。金醫生在協和醫院婦產科學習期間,遇到了婦科專家林巧稚,林巧稚看她年齡不小了(金醫生那時已50多歲),卻還學習得格外認真,心感好奇,就問她是哪個單位的。其它醫生告訴林巧稚,這位金大夫是人民日報社的,是下放到五七干校的,因為不是專業學婦產科的,對于接生還不夠熟悉,在這里進修一下,回去是要為貧苦農民服務。林巧稚一聽金醫生是為了更好地服務貧苦農民群眾,便緊緊握著金醫生的手說:“好,那我們可得好好教你!”林巧稚對金醫生十分照顧,讓她在短時間內提高了很多。
很快,金醫生就回到了干校,用她新學來的技術,更好地為老鄉們服務。利用回京的機會,金醫生還從本就十分緊張的工資中省下錢來,自費買了高瓦數的大電燈,又買上幾塊大塑料布,一路風塵仆仆地帶回干校。這下,條件就大大得到改善了。就這樣,金醫生在干校這種異常困難的條件下,發揮自己的才智,組建了一個盡可能減少感染機會的“臨時產房”:在接生時,金醫生把買來的大燈一開,助產時的視野就清晰了許多;老鄉們地下鋪的稻草不衛生,她就把消過毒的塑料布鋪在上面,既隔離了細菌,又方便清理;給新生兒剪臍帶時也改用了消過毒的剪刀,這樣就衛生多了,孩子和產婦的感染率因此大大降低。這因地制宜又不費老鄉一分錢的“臨時產房”,受到當地群眾的極大歡迎,但因為沒有產床,產婦們還是在地下生產,金醫生他們仍然只能每次都跪在地下給產婦們接生,有時候遇到產程較長的情況,金醫生一跪就是好幾個小時。
就這樣,不知多少瀕臨死亡的產婦和新生兒轉危為安,多少險些家破人亡的家庭重獲團圓。老鄉們因此都稱金醫生為“活菩薩”、“金菩薩”。
這是質樸的老鄉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詞匯,但金學曙醫生是不拜菩薩的。她有著更為堅定的信仰,那就是七十年來無數新中國建設者們共同的信仰,永遠把國家和人民放在最高位置的共產黨人共同的信仰。懷著金子一樣燦爛光輝的共產主義信仰,懷著鮮血一樣熾熱濃烈的偉大愛國情懷,金學曙醫生,蠟燭般燃盡了自己的一生,為那面共和國的旗幟,添上了一抹絢麗的殷紅,讓它永遠飄揚在千千萬萬中華兒女的心中。
金學曙簡介:
1922年1月23日出生在浙江省海寧市,早年學習工作于上海。新中國甫一成立,她即從上海來到北京,投入到人民日報社和新中國的建設事業中。她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西醫,兼修中醫,是當時新中國為數不多的中西醫兼修的醫生。她是人民日報社的元老,被時任人民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鄧拓稱為“新時代的杰出女性”,曾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杰出新聞工作者終身成就獎”“北京市先進工作者”等榮譽。金學曙不僅中西醫兼修,醫術高超,而且醫德高尚,對上對下一視同仁,都以醫者慈悲之心,一樣認真對待。2014年3月17日,金學曙在北京病逝,享年92歲。她的丈夫為新中國鐵路事業的開拓者、北京地下鐵道事業奠基人之一施錫祉同志。金學曙逝世后,她的骨灰與丈夫一同安放于八寶山革命公墓。